《SUDU品牌服装创业史》金字塔底的钢圈

三月的深圳在晨雾中醒来，我呵着白气站在宾馆落地窗前，看着楼下那辆黑色凯美瑞挡风玻璃上积着的薄雪。波波裹着羽绒服从浴室探出头来，发梢还滴着水珠："气象台说这是梧桐山飘过来的霰，但你看这结晶纹路分明是六边形......"她总能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展现理科生的较真。

我们在城中村早餐铺排队，穿超短裙的奶茶店小妹正踮脚擦拭"第二杯半价"的招牌。前头穿情侣装的大学生把豆浆吸管折成心形，波波突然说："赵一飞在浦东开了家剧本杀店。"她说话时睫毛上凝着雾气，让我想起半年前在四季青仓库看到她蜷在快递堆里核对订单的模样，赵一飞据说是她高中时代的暗恋对象。

香大大总部玻璃幕墙折射着反常的冷光。薇裳今天穿了件紫色蕾丝边的香大大新款，V领开得比往常收敛，却因面料特殊的垂坠感在胸前勾出更诱人的阴影。她身后跟着五个身影，高跟靴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像某种神秘代码。

"这是谢红，荆州来的爆款女王。"薇裳指尖扫过女孩锁骨处的宝格丽项链。穿香奈儿粗花呢套装的姑娘扬起下巴，露出淘宝模特特有的45度侧脸："去年双十一我们店预售了二十万件羊绒大衣。"她说话时无名指上的蒂芙尼钻戒在射灯下折射出冷冽的光。

穿红色安德玛运动服的男人正在回微信语音："让运营把直通车出价调到......"抬头时眼角的皱纹堆成扇形："叫我李飞就行。"他腕间的绿水鬼表带勒出深深红印，让我想起老家那些突然暴富的纺织厂老板儿子。

东北口音裹着雪茄味扑面而来时，我差点撞上刘二锃亮的光头。这个自称"沈阳吴彦祖"的男人正用戴满骷髅头戒指的手指点着手机屏幕："看看咱家模特的蜜桃臀，这版型绝对爆单......"他脖子上挂着的金链子粗得能拴藏獒。

最后那位穿纪梵希衬衫的男人正在整理袖扣，腕表是江诗丹顿阁楼工匠系列的月相表。薇裳介绍"雍先生"时特意压低嗓音："正黄旗后裔，在杭州有四个会所。"我注意到他后颈纹着满文刺青，随着吞咽动作在领口若隐若现。

波波攥着U盘的手指关节发白。当薇裳介绍她"杭州才女"时，谢红正在补妆的手明显顿了一下。我看见波波耳后浮起淡淡的红晕，像极了那年她给我看校刊上发表的诗歌时的模样。

"五号会议室。"波波选择时特意摸了摸胸口的幸运币，那是赵一飞当年送她的校运会纪念章。三十多人挤进二十平的会议室，吴有为的雪松香水味混着前台小姐的迪奥真我香水，在中央空调的风口下发酵成令人眩晕的漩涡。

波波的粉饼盒第三次滑落在地。我弯腰时瞥见前排大胸妹的吊带袜边，她弯腰捡笔的动作让低胸装几乎要挣脱面料的束缚。薇裳突然轻咳一声，高跟鞋尖不轻不重地碾过我的鞋面。

"各位知道人体最精妙的力学结构是什么吗？"波波的开场白让交头接耳声戛然而止。她背后的PPT突然跳出色谱分析图："香大大首创的128个支撑点，比埃菲尔铁塔还多12个应力分布......"谢红停止转笔，李飞放下了手机，连雍先生都摘下了墨镜。

当波波展示那套"病毒裂变式营销模型"时，我看见吴有为在笔记本上画了三个惊叹号。薇裳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手指在波波腰后虚点："挺直，能量要从丹田出来。"她说话时嘴唇几乎贴上波波耳垂，让我想起美术学院那些互为模特的拉拉队姑娘。

掌声响起，大胸妹第一个起身加了波波微信。刘二用东北腔喊着"牛逼"，雍先生则直接转了五千定金。波波收名片的手在颤抖，那些烫金字体在她掌心烙下深浅不一的红印。

更衣室镜子前的波波像换了个人。吴有为送的香奈儿套装掐出纤细腰线，她把换下的森马卫衣扔进垃圾桶，拉链在金属桶壁刮出刺耳鸣叫。我数着卫衣上七个洗衣球没洗掉的油渍，突然想起三年前她穿着这件衣服在四季青仓库通宵打包的样子。

回程的100路公交碾过减速带，波波手机屏幕在暮色中明明灭灭。赵一飞的朋友圈更新停在两小时前：剧本杀店门可罗雀的九宫格。她指尖悬在点赞按钮上良久，最终切到相册翻出培训笔记，在"裂变核心"条目旁画了颗五角星。

深夜的如家酒店飘着隔壁房间的泡面味。波波把新工牌摆在床头柜。当我说她今天像换了个人时，她突然把枕头砸过来："知道换装时薇裳姐说什么吗？她说我的胸型适合穿香大大幻影系列。"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，在她锁骨投下颤动的阴影。

我数着天花板的霉斑，听见波波在黑暗中轻笑："吴老师说下次给我团队配五个助理。"她的声音裹着羽绒被，听起来像隔了层毛玻璃。楼下大排档传来啤酒瓶碎裂的声响，某个醉汉正用湖南腔喊着"明天会更好"。

公交车在深南大道上颠簸，空调出风口渗出的霉味混合着波波怀里香大大包装盒的塑胶味。穿碎花雪纺裙的少妇往我这边挤了挤，珍珠耳坠扫过我肩膀时留下丝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。她突然指着波波膝头的产品画册："妹妹这是卖内衣？"

波波调整坐姿时，胸前的总代理徽章在夕阳下晃过一道金线："我们正在组建城市合伙人团队。"她说话时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画册边角，那里有薇裳用香奈儿口红写的"Top Sales"字样。

当"月入五位数"这个词从波波嘴里蹦出来时，少妇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指突然抓紧扶手杆。公交车碾过坑洼，她镶着水钻的手机壳撞在栏杆上发出脆响："这不就是传销吗？"

"传销？"波波解开制服第二颗纽扣的动作顿住，露出内衬的香大大幻影系列肩带，"知道东莞有多少代工厂在仿我们的版型吗？"她从挎包抽出检测报告，纸张边角还沾着昨晚吃的麻辣烫红油，"SGS认证，欧盟环保标准，知道光研发记忆棉就烧了多少钱？"

少妇的珍珠耳坠随着车身摇晃打转。波波突然抓住她手腕按在自己胸口："感受下这种支撑力。"我数着前方红灯倒计时，看着少妇从耳根漫上脸颊的潮红。后排穿校服的男生憋笑憋得肩膀发抖，售票员扯着嗓子喊"下一站科技园"。

"八十年代摆地摊，九十年代买股票，零零年代囤房子。"波波把少妇的手放回扶杆时，制服袖口的香奈儿山茶花纽扣擦过对方手腕，"现在是什么时代？"她掏出手机划开相册，最新照片是吴有为在游艇上给她颁月度新锐奖。

当少妇扫支付宝付款时，公交车正穿过腾讯大厦的玻璃幕墙丛林。波波教她设置微信小号："生活号发吃喝，事业号只发成功。"我望着车窗上重叠的霓虹倒影，想起三个月前在城中村看到的同款付款码——贴在麻辣烫摊位和开锁广告之间。

深夜的酒店，波波在日记本上画下第27个五角星。印着某高中校徽的钢笔在"赵一飞"三个字上洇出墨点，她突然撕下这页纸折成纸飞机，看着它撞上霉迹斑斑的空调外机。手机屏幕亮起时，锁屏照片还是那年运动会，穿23号球衣的男生递给她矿泉水的瞬间。

"今天新增六个代理。"她在工作日志里写下这句，又补上沈从文的那段话。窗外大排档划拳声穿透劣质隔音墙，某个醉汉正吼着"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"。

五百个微信群像五百个躁动的蜂巢。波波设置凌晨三点的自动播报："恭喜@小甜甜 喜提保时捷"，配图是P得变形的方向盘和香大大礼盒。她在"波涛汹涌核心群"里分享的课件，封面上吴有为的演讲照片被调高了饱和度，眼角的皱纹在滤镜下消失无踪。

第一个找上门的亲戚是二舅妈。视频通话里，她背后货架上还堆着没卖完的安利产品："丫头啊，你姑父说这种模式长不了......"波波突然把镜头转向雍先生送的Chanel包包："舅妈知道这个多少钱吗？"她说话时故意让腕间的卡地亚蓝气球表面反光。

当"传销"这个词第三次出现在家族群时，波波上传了纳税证明。表弟马上跳出来："姐给我留个总代名额！"她看着对话框里不断刷新的彩虹屁，突然想起去年清明扫墓，这些亲戚还在笑她"大学毕业卖内衣"。

最艰难的夜晚发生在暴雨倾盆的周四。某个代理的母亲打来电话哭骂，说女儿抵押了嫁妆钱。波波缩在衣柜里回复消息时，看见薇裳发来的新消息："每个成功者都要经历这些。"配图是她在马尔代夫沙滩写的"坚持"二字。

那箱过期产品被退回时，波波正在给新人培训。她面不改色地盖上印着"海关抽检"的封条："看到没？这就是市场供不应求的证明。"台下新代理们举着手机疯狂拍照，闪光灯亮成一片星海。

在公安局做完笔录那晚，波波突然说："其实检测报告是薇裳给我的模板。"

最后一班地铁进站，波波突然抓住我手腕："你知道为什么选五号会议室吗？"她的美甲残缺不全，锁骨下方还留着穿香大大展示品过敏的红疹，"赵一飞的生日是五月五号。"隧道灯光在她脸上划过明暗交替的条纹，像极了那年运动会跑道边的树影。

微信群消息在深夜炸开时，波波正蜷在飘窗上核对发货单。薇裳的专属红包封面在屏幕上绽开金色烟花，"恭喜波涛汹涌团队登顶"的贺词下，二十八个玫瑰表情排成心形队列。波波数着红包金额——正好888元，恰好是刘二上周请她吃日料的花费。

"波总什么时候再开课啊？"李飞的消息带着淘宝爆款同款呲牙笑脸。波波把手机倒扣在榻榻米上，看着投影仪在墙上游弋的光斑，突然想起半年前在四季青仓库，她也是这样数着打包盒上的物流单号。

庆春路的霓虹灯牌在暴雨中晕成彩色沼泽。雍浪的黄金貔貅手链陷进波波肩胛骨，她数着KTV包厢水晶灯上的施华洛世奇水晶——总共128颗，和香大大内衣的支撑点数量相同。刘二正用戴满骷髅戒指的手转动酒桌，当轩尼诗瓶口对准小楠时，女孩仰头饮尽的脖颈线条像极了产品画册上的模特。

"这就是新时代的歃血为盟。"雍浪把波塞冬之吻项链扣在波波锁骨上，冰凉的铂金锁链压住她突突跳动的血管。波波在洗手间呕吐时，镜面瓷砖折射出无数个摇晃的香奈儿套装，每个倒影胸口都别着总代理徽章。

小楠出现时裹着迪奥早春系列的薄纱外套，内搭的香大大幻影系列在镭射灯下泛着珍珠母光泽。她握着我的手指向胸口蝴蝶结："汪总觉得这个立体剪裁怎么样？"鼻血滴在Valentino铆钉鞋上，我瞥见波波正在包厢角落给吴有为发语音："雍先生说要追加十万的货......"

凌晨三点的江面泛着铁锈色。波波赤脚站在公寓阳台，看着卡地亚手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手机相册自动推送"去年今日"，跳出来她在四季青仓库吃泡面的照片，围裙上还印着三环的logo，楼下便利店传来关东煮的香气，和记忆中学校门口的早餐店一个温度。

小楠的MINI Cooper堵住小区出口，保安正撕下第十张香大大宣传单。五十个包装盒在后座堆成金字塔，波波注意到最上面那盒的防伪码被雨水泡皱了。"下周货款一起结。"小楠的玫红色甲油划过波波手机屏幕，锁屏照片突然跳转到某张游艇合影——薇裳的丝巾正系在吴有为手腕上。

波波教四个室友在朋友圈P图时，听见她们用家乡话嘀咕"传销"二字。她突然举起贴着卡通创可贴的手指："知道香大大在硅谷设研发中心了吗？"手机适时亮起薇裳发来的"美国实验室"照片——后来才知道那是东莞某代工厂的质检车间。

暴雨夜的地铁站飘着潮湿的香水味。波波数着自动贩卖机里的香大大联名款矿泉水，突然看见小楠挽着刘二走进希尔顿旋转门。她攥紧口袋里最后一张总代理名片，想起父亲昨天在电话里说："你姑妈问能不能退两箱货......"

当第一片梧桐叶落在快递盒上时，波波在记事本划掉第88个客户名字。小楠的欠款栏像道狰狞的伤疤，旁边备注着"用货品抵债"。她把雍浪送的香奈儿外套挂进闲鱼，发现同款链接有37个都写着"微商团队解散清仓"。

最后一次团队培训在霜降那天。波波播放完吴有为的演讲视频后，谢红突然举手："记忆棉的专利号为什么查不到？"空调出风口飘落某张检测报告碎片，上面"SGS认证"的字样被蟑螂咬出锯齿状边缘。波波关投影仪的手在颤抖。

小楠来取最后十箱货时穿了香大大新款，"波姐以后有好项目记得叫我呀。"她的奔驰尾灯在雪地里拖出两道红痕，像极了那年薇裳留在波波肩上的口红印。

波波蹲在储物间整理退货单时，发现某个包装盒里塞着日记本。2014年3月15日那页写着："今天开发了第一个客户，她说我的眼睛里有光。"窗外的雪落在"光"字上，融化成模糊的墨渍。不过她现在开始庆幸，没有把赵一飞开发成她的客户。